(2004年5月,流烟飞鱼同红叶、山河水、伤心土豆同游阿里,从此成为好友。因为懒,我的阿里之行没有写任何游记,也许以后会写,请看看由山河水写的吧)
5月的西藏。
我的阿里之行到了神山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也称大金),一车同行的有郑州MM伤心土豆,还有在拉萨捡到的北京GG红叶和流烟飞鱼。
塔钦是来自各[color=teal][/color]地的藏传佛教的信徒们转山时形成的小镇,因为冬季严酷的气候,几乎没有人常年居住,这里除了朝圣和
游客,还有一些做生意的康巴人和四川来的汉人。他们是暂住客,在这里待上大半年,在没有游人和朝圣者的时候,他们又都撤下去了。
在塔钦的任何一处都看不到神山,有些奇怪。但看不到神山,神山也就看不到塔钦,就看不到狂风卷起塔钦遍地的垃圾时的壮观景象,看不到这里的生意人精明的头脑,于是塔钦的人可以继续以世俗的方式安然地生活下去。
塔钦真像个巨大垃圾场,特别是每天下午起风的时候。人们丢弃在地上的各种材质的垃圾裹在漫天尘土中四下里飞扬,很有龙门客栈混沌江湖的意思。走在塔钦似有
似无的路上或者说是空地上,各种不明来源的粪便遍地都是,一不留神就踩上,但又不会觉得很脏,大概是因为干燥的原因吧,粪便都干成一小砣蜷在土里,并且也
没有讨厌的苍蝇围着转。又因为了经济的发展,让这神圣之地也不能免俗,像目前中国任意一个小镇一样,大兴土木是从早到晚的保留节目。
但是,塔钦是我西行阿里最浪漫的地方。
因为等待转山的红叶和流烟飞鱼,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很奢侈地在这里消磨,沉浸在自己浪漫的心情里。塔钦的时间在漫长的白天、在闲逛和瞎想中变得很长很长,长到让我能无限延伸丰富自己的想象力,长到让我能注意到周围起舞的每一片垃圾。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我浪漫的思绪在塔钦的飘渺的尘土中留意到一股江湖气,从一个饭店冉冉生起。
那个饭店叫冈底斯饭店,塔钦唯一的汉餐馆冈底斯饭店。
其实,冈底斯饭店很小,之所以为“饭店”,是因为了塔钦的小,就像一路上停留的几个床位的酒店或者两张桌子的饭店一样,在小小的塔钦这么称呼也不觉唐突。
但是,几天下来,实在感觉冈底斯饭店是个卧虎藏龙的江湖!各方过路客都汇集于此,在世界屋脊神山圣湖风中雨中呼啸声中产生出一个行者江湖!
掀开看不出颜色的门帘进去,里面光线昏暗,眼睛还得适应一下,店里只有三张桌,屋角堆放着到顶的杂物,柜台躲在角落里,看样子几乎没用过,上面摆着一堆彩
色的餐巾纸和筷子。厨房在里间,跟前面的“大堂”差不多大小,一个来自四川的年轻小伙子既是老板也是厨师,很是利落,但这是一个因为来自文明程度比较现代
化地区的小伙子,所以优越感比较强,由此在这里就表现出很愤怒的情绪,是一个有着十分不满的但人又很好的小伙子。比如说:他不满这里的藏族人生很多小孩又
不去教育,搞得像群要饭的——的确,饭店门口就有两个坐在地上吃东西的小孩,虽然我应该觉得他们是自然本性表露得很率直,但不客气地说,他们实在是脏的像
两堆垃圾,甚至看不出脸的质地更别说颜色了,正从一个搪瓷盆里下手捞东西吃,而搪瓷盆里是一些油水里浸泡的像肥皂块一样的搞不清是什么的半固体;他愤怒这
里的藏民老来店里要东西吃——如果不给丢了的确挺浪费的,但给了日后就成了习惯,门口老一堆人,烦!这不是,从我们进门就有人在外面候着,由此,他常在给
与不给间徘徊而怒气冲冲;他更愤怒这里的鬼天气,冬天天冷风大这里没人他做不了生意,但还得交全年的房租;除此,他还愤怒这里的物价奇高,几乎赚不到钱;
愤怒运粮食蔬菜的路难行;愤怒过几天印度的三百朝圣团将来,会给这里带来更多的垃圾,他举例说明每个人蹲下来拉泡屎就会污染一大片环境,林林总总的。反正
我就觉得他对什么都不满,但出于某种宿命的原因,他还在神山脚下接着混!
坐在饭店里,不动声色,各地甚至各国的各路人马身着奇装异服,肩负奇形怪状装备的神神道道的人都会在此集中碰面,不管是有一面之缘的,还是未曾谋面的,摘
下帽子,拉下面具,大家坐在一起都像老熟人一般开侃。因为这里是南线行程的重点,相当多的人都在这里停留,而这里,适合行者的汉餐仅此一家,江湖的漩涡就
在此形成!
中午吃完饭,老板提醒我们晚上有一大帮客人预订了饭,让我们9点后再来。
傍晚,我们循着浓烈的肉香准点到达冈底斯饭店,里面一派江湖聚会的场景,你可以说是气氛浓烈,也可以说是乌烟瘴气:一大帮人分成两桌,房间里荡漾着久违的肉香和烟味、酒气,原来他们刚入座正在寒暄,还没有开吃,看来有的一等。
我们坐在餐厅里,正闲来无事发呆闲扯,突然门帘一挑,高原的寒风裹着一位全副旅行装备的大汉冲进来,进门就冲我们嚷嚷:靠!哥们,你们哪的?红叶回答北京
的。大汉接着喊:靠!还是北京来的哥们爽,我他妈的跟几个江浙人在一起,一路吃猪食,还差点住猪圈,真他妈的背!我们愕然。大汉又说:我到哪里向来是吃住
最好的!出门在外条件已经够艰苦了,他们还要省!这不是,有个女的还在车上啃干粮不肯下来,我是受够了!来盘肉的!随着门帘的陆续掀开,两名他所谓的江浙
人进来,其中一位姑娘脸色发青,看起来就是营养不良兼疲劳过渡,大惊,这不正是在拉萨差点跟我们组团同行阿里的那几位吗?那位姑娘还被我们戏嘘为“上海小
辣妹”!红叶们捂嘴压抑着声音狂笑,而后按着胸口悄声说:幸好他们嫌我们的车费贵!在这位不幸的大款接下来继续控诉中我们了解到:其实他们的车在我们到神
山之前已经到了玛旁雍错宾馆,大款一下子就看中了我们现在住的那个二楼明亮的套间,但其余几位因为房价50元/人而要在车里开会投票,结果会没开完,房间
就被毫不知情的我们霸占了,结果,大款只好又一次住进所谓的“猪圈”了。
我想,当时大款冲进来的时候情绪失控外加一路的艰辛、不满和高原反应,基本上已经气疯了!
而在座的我们几个估计也正在高原反应,此刻的其症状很是奇特,就是压抑不住总是狂笑,尤其是看别人笑话的时候,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也许是不同的人因为平日里不同的性情,在高原上的反应也不一样罢了,就好像人喝醉了酒,因为本性使然,有哭有笑有睡觉的。
看着大款忿忿然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们嘘口气,暗自庆幸我们这群“轻微”腐败分子既没有和江浙人一起自虐,也没有遇上这位满口粗话的大哥,更庆幸我们这
四个性情平和的人一路上相互谦让,相处融洽,像兄弟姐妹,实在是缘分。后来红叶还很神秘的说很多一路同行而不爽的人,到了神山脚下都抑制不住地会争吵分
手,甚至司机甩客,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此分手。
大款一伙人在此间一打岔,时间过得飞快,期间只见小老板忙不迭地一盘又一盘的鸡鸭鱼肉端上来,虽然都只是在别人的桌子上,但还是让我们诧异无比,一扫前两
天觉得此处物资贫乏的感觉,看来此处的深度的确不可小瞧。再看这两桌人,一桌是肤色正常的汉族领导模样的客人,另一桌则是面色黑红的藏族干部,估计他们也
是风餐露宿地减了好几天的肥,此刻都开始挥臂奋力向盘子里的各项物资,并频频干拉萨啤酒和红牛饮料,豪气冲天!我们只好坐在旁边干等。大概外面的院子里香
气四溢,时不时的门帘被挑起来,探头探脑地出现几个藏族大人或小孩的脑袋,左顾右盼一番,再用力吸两口气,好像要把这些香气深深地留在肚子里。后来据红叶
出门打探,门口有不少人拿着塑料袋和饭盆候着,让我们实在忍俊不住。
小老板悄悄地告诉我们这些是河北组织部的,来西藏视察河北来的援藏干部,语气中似乎颇有微辞。江湖饭店吗,自然是各方有来头的人的聚会点了,不但是江湖人士,也是官差们的落脚点。
大扫荡之后,众位官差油光满面、酒足饭饱地站起身来相互寒暄着出门,看着桌上大量的剩余物资,我想外面久候的哥们这下该有福了,却料不到其中一位留下来指
挥着店老板将剩余的酒菜打包带走。唉,只落得满屋的香气勾人魂魄啊!这群地道的腐败分子兼吝啬鬼!我们一边吸溜着番茄鸡蛋面条一边暗自酸溜溜地骂道。
吃完这餐晚饭,第二天清晨红叶和流烟飞鱼就去转神山了。走之前,我和伤心土豆作为后勤人员像大嫂送红军一般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们千万不能去的时候是佛教(顺时针),回来的时候是苯教(逆时针),就是中途撑不住又原路回来了。
中午,剩下我和伤心土豆和司机次旦师傅三人坐在餐厅里吃饭喝茶消磨时间,餐厅里还有不多的几位开车的师傅也在喝茶,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间似乎停
顿下来。此刻门帘挑起,随着刺眼的阳光进来一个便装的黑汉子,自称为某旅行团的司机大佬,汉族。大概是行多识广,一路无人吹牛,很是郁闷,见这里有男有女
且悄无声息,便扯着大嘴开侃阿里的路况、见闻,估计挺添油加醋的,因为旁边有人直撇嘴,但大家都挺懒的,只有饭店小老板时不时会给他较一下劲儿,唱唱反
调。这时候,觉得我们的次旦师傅很厉害:端杯茶在角落里潜伏着,眼睛贼亮亮的只听不说话,但我知道,阿里的路况和风土人情次旦师傅最有发言权,因为他每年
都跑几趟,我们跟他每到一处,都有熟人招呼,而此刻他就像一个高手应该做的那样:只看不说!吹牛的司机大佬带的是外国人的团,很奢侈:三台越野车,一辆大
卡车,九个尼泊尔工人煮饭做杂务。大佬埋怨的口吻压不住得意的心情,告诉我们虽然酬劳不错,但他很恼火尼泊尔人煮饭像粘粘糊糊的猪食,害的他要经常塞烟给
他们换取两餐能下咽的饭,真不知道那帮老外怎么能下咽,并且,大佬略带显摆地指责老外们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睡觉不进房间总住帐篷,害得自己也风餐露
宿的,艰苦啊……大佬唠唠叨叨诉说着,一泄旅途中的寂寞之苦,时不时指着据说以前很白,现在黑红并且晒伤的脸给大家看,周围一众人马马虎虎的听着,附和
着。太阳一直悬挂在空中,总是走不过去,天空似乎在永远的白昼里,我也傻楞楞地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大嘴巴,让声音渐渐远离,我的思绪游离于餐厅之外在烈日下
找不着去处,很像小时侯夏天上课跑神儿的时候。时间在塔钦最能感受到,它不会匆匆而逝,而是粘糊稠密地粘贴在你的周围,让人深陷时空中感受恍惚。
在冈底斯饭店的最后一餐充满着意外的欣喜和满足。
开始是静静的没有时间概念的等待,等待我们英勇的转山英雄红叶和流烟飞鱼在傍晚或者是半夜的时候回到塔钦。
现在才刚到中午,人被午后的强烈光线闪烁得有些麻木,我们继续坐在冈底斯饭店的圆桌前,想着在有限的条件下该吃些什么有创意的东西。门帘不时地被掀开,人
们进进出出的,外面永远是刺眼的阳光,我们三个心不在焉地漫无边际的聊着天。突然门口被什么人堵住了光线,一个汉子顶天立地的站在那里,几乎是直觉,我在
还是没看清楚的情况下站起来扑过去抱住他大喊红叶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真是高兴啊,诧异加惊喜加高原反应,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晒不黑的白面书生了,很有他的偶
像施瓦星格的模样了!再后面是阳光下东摇西晃的流烟飞鱼,看起来比红叶疲惫多了,更黑瘦了。我继续冲上前很开心地抱住了他,冲锋衣一下子就瘪了,原来流烟
飞鱼是个那么瘦的男孩子,一把就搂过了,跟平常他争强好胜并且大男子主义的风格很不相称,还好还好,坚强的他最终也没有屈服地转完了神山。
于是,加菜!饭店里一扫刚才落寞的情景,一派节日的喜悦气氛洋溢着,包括一向含蓄的次旦师傅都咧着嘴笑。
其实刚才我就看到大厨在给自己以及同仁们下厨,一锅白菜熬肥肉的喷香大锅菜,很是眼馋。于是决定,庆祝的直接表达方式就它了,再说我等在阿里这些天的风餐
露宿,早就是贪吃肥猪肉的江湖饿侠客了,说起来,从进阿里,最瘦的流烟飞鱼最馋,一直闹着要吃红烧肉,曾经一只煮不烂的红烧猪手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如今
这几块军用罐头里的肉虽说是不知何年月的肥猪肉,但好歹也叫红烧肉啊!
这顿饭吃得香啊,那一块又一块只见肥油的烂熟的带皮猪肉起伏在大白菜之间,在升起的白色的袅袅香气下面若隐若现,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馋。后来回到深圳看
熊育群写走墨脱的书,书中记录了在旅途中恶劣的条件下,饥肠辘辘的他为了能吃到罐头红烧肉——并且仅是有可能,他就不顾几乎完全剥落的脚趾甲,踢拉上鞋,
充满激情地往兵站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过去了,真得特能理解。
饭后,每人一罐西藏的专用饮料——红牛,年轻人体力恢复得快:转神山的两位立马又生龙活虎了。于是,大家收拾行囊,告别充满江湖气氛的塔钦,向着神秘的古格出发了。
而塔钦,在寂静明亮耀眼的阳光下,深陷于时间的漩涡,不动声色的等待着下一批江湖人士的到来,继续进行旅途中的江湖故事,一如戈壁中寂寞的龙门客栈。
2004年9月